人不在台灣,才真正強烈地感覺到自己需要家,需要歸屬,進而感受到自己真實地深愛著我所生所長的這片土地,這個國家。我的家--台灣。

人,總是要離開了,遙遠了,才想起要思念。


圖片來源:corbis.com

人總是容易對自己所現有的感到理所當然。就像還在台灣的時候,大家喊愛台灣、喊台獨,藍綠份子在選舉之時如雨後春筍般地號召字眼、文章四下蔓延部落格,我也會選一邊跟著大聲嚷嚷,但也僅此而已。卻怎樣也比不過那些在台灣居住、把台灣當成自己的國家來愛的外國人們,而深感汗顏。

我看到美國大兵因為愛台灣放棄自己的國籍,寧願接受更籍台灣就要服兵役的條件也在所不惜。自己讀大學時的英文系教授,在台灣居住長達八年(要說現在,應該也超過十年了),她說她愛台灣,從她念大學來台灣當交換學生的那個學期,因為遇到過年,接待家庭把她當自己孩子一樣發給她紅包的親切舉動開始,她就愛上這個很有人情味的國家。後來跟她老公毅然地打包變賣了他們在美國的家當,舉家搬到台灣來。之後,努力學中文,在捷運上,她會刻意大動作地打開我們學校發行的報紙--破報(Pots),然後一邊默默驕傲在心底:「嘿嘿,你們看,我在看破報!」一邊暗自觀察其他人的反應。我雖以李安為榮,但純粹只是因為他讓「台灣」這個名字站上奧斯卡頒獎典禮,讓我們被更多人看見。如果哪天遇見李安,我想問他:「什麼時候回台灣拍電影?什麼時候拍台灣的電影?」不過以他外省第二代的身分在台灣長大,在美國過了大半輩子,又在美國發跡,我想他看待自己身分認同的心情也是複雜的吧?!李大導演,你希望當中國人多一點還是台灣人?還是你希望不要有分壘清楚的一天,就讓這些國籍身分存在你身體裡?
比起李安,我真正打從心裡佩服、愛的、為榮的其實是名符其實的蔡明亮。蔡明亮,一個來自馬來西亞的導演,國籍卻是台灣,所寫的故事,所拍的電影都是台灣人、台灣事。問他,他說他愛台灣。

如果連這些外國人也能這麼感同身受地比台灣人更愛台灣,並以此感到驕傲,那我能不能說台灣是真的有值得愛之處的?

記得早些時候在美國旅行途中遇過一個在中國長大的美國人(她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七歲就搬到中國,在中國長大並唸完大學,會聽說讀寫中文),那是一個奇妙的經驗,畢竟看一個金髮藍眼的阿逗仔對你說會捲舌的中文是很罕見的。在談話中我幾次提到「大陸」這個名詞(跟當時如此稱呼對岸國家的大部分台灣人一樣),她納悶地問我為什麼叫中國--「大陸」,我當時直覺地回答:「因為是mainland阿~」講完才意識到:原來,叫「大陸」是多麼國家立場不明確的說法?!那表示我間接承認他們跟我們是一體的,只是他們是大陸(如:歐洲大陸),我們是外島。至此之後,徹底改口。如果你認為台灣是一個國家,就不應該再稱他們“大陸“或“內地“,而該尊重地改口叫他們「中國」(他們也需要正名)。

我愛台灣,也不怕讓大家知道我很以身為台灣人為榮,但還是覺得自己能替台灣做的事真的很少,可是至少在法國,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向所有對台灣與中國之間的關係不理解的法國人解釋、教導,一次又一次。畢竟,台灣不是一個很大的國家,我們沒辦法向世界發聲,所以很多事情“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也許也不太關心)。但只要你願意聽、好奇、想知道,我就願意講。

為什麼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份?因為我們不是。隨便叫一個中國人拿出他們的護照來瞧瞧就知道了。顏色不同,國名也不同。台灣人去中國要申請簽證(俗稱台胞證),中國人不能來訪台灣(聽說開始開放觀光團了?!)。請問有人看過同一個國家的人從東到西是要另外申請簽證的嗎?紐約人要去加州要申請簽證,加州人不能去紐約,然後你說這種紐約跟這種加州是在同一個國家裡?!又曾有一個無知的美國人問我:「可是你們跟中國人不是都講中文嗎?」我說:「那你們美國人也說英文,難道就代表你們是英國人?如果今天英國人還不承認你們已經自立為國的事實,硬說美國是英國的一部份,美國人就是英國人,你難道不生氣嗎?」

上個週末,替一個在法國認識的香港朋友送行,辦了小party,說穿了就是搞一個名義,讓大家可以聚一聚,用自己的語言聊天玩遊戲,吃一吃家鄉味。期間,我們幾個自詡“搞藝術“的有志文藝青年從K最近演的舞台劇裡有個橋段必須以「奴隸島」的主題出發,要我們給她一點跟台灣有關的本土故事開始,聊到台灣文藝復興的必須性,到想要效法梁啟超發行報紙,一直到F談及她有個憤青朋友在法國留學期間,對自己身分國籍的問題感到無力,憤慨地用法文寫了一篇叫:台灣不存在!(她存在,但其實她不存在!)的文章,email給所有她的法國朋友,搞得大家一頭霧水紛紛關切地問她:怎麼了?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打擊?妳還好吧?!甚至學攝影的F本身也說她想要拍自己站在各地街頭,用「I don't exist(Je n'existe pas)」的牌子遮著臉,這樣的照片。

不知道為什麼,「不存在卻實在存在」的想法自此深植腦海。

記得國中的國文課裡有一篇文章叫:「看不見,但我依然存在」。世界上有太多看不見但依然存在的東西,像空氣、時間、聲音。但看得見卻不存在的東西,我想一般人很難想到吧,大概也只有在被催眠的時候才會發生。可是很可悲地,台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們是真實的擁有我們的土地、人民、主權、政府,這些足以構成一個國家的元素,除了主權也許能被歸為抽象物,其他都是具體、看得見的。我們甚至還發行自己的貨幣,有自己的國旗、國歌、自己的語言、文字。全世界的人,就算不知道這些,不知道台灣在哪,打開地圖也看得到這座島嶼,而知道她是真實存在在世界上的,但是卻沒有人願意承認。我們因此沒有辦法對世界發聲,因為我們在世界其他人的“國家“認知裡是不存在的。

我深切地感受到F的朋友的痛心,甚至也彷彿能直接看見當F舉著牌子站在街頭上,路人對她投出的冷漠或好奇眼光的樣子,因為她是這麼真實地站在大家眼前,卻可疑地告訴大家,說她不存在。誰是催眠師?誰是舉牌子遮住她的臉的人?在我腦海裡突然出現一幅畫,畫中是一群把頭塞在土裡啄食小蟲的鴕鳥,獨漏了一隻看似傻呼呼的鴕鳥在四處張望。那片有著豐富糧食的土地是中國,這些或受蠱惑或單純飢餓的鴕鳥代表世界上想要分食中國經濟大餅的其他國家。而那隻沒把頭塞進土裡的孤獨鴕鳥就是台灣。我聽見那些塞在洞裡的鴕鳥們在地下交頭接耳地討論:「你們有看見那隻叫台灣的鴕鳥嗎?」大家都說沒有。可是,我們這些看著畫的,正看著那隻鴕鳥大剌剌的站在那裡。而那片土地還是不死心的散發著︰「不要相信你們的眼睛」這樣的催眠訊息。

我希望吃飽了的鴕鳥總是會抬起頭來看看她們的同伴的,而催眠師會老,被催眠者總有醒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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